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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年,我们班的女孩和懵懵懂懂的爱情

2016-07-04 段保成 太原道



同萍回太原了。她是我技校同学,毕业后失联40多年,这次随爱人一块从定居的成都回太原。她爱人回来和插队时的朋友聚会,同萍回来和技校同学聚会。如今是年轻人忙着怀孕,老年人忙着怀旧。



还记得同萍学校时的模样,扎两小辫儿,下巴翘翘的,脸蛋儿红扑扑的。想起那首民歌:你那粉红的笑脸,好像红太阳。可同学给她起的绰号是红烧饼。虽不浪漫,却很馋人。那时日子过得恓惶,一个烧饼6分钱,二两粮票。要是每天能吃上个烧饼,那还不美得鼻涕冒泡?



同萍住校时在宿舍煮面条吃,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一瓶猪油,挖一勺拌起来吃,倍儿香,羡慕死同宿舍的人。同萍坐前排,后排男生偷偷瞄她的确良衫映出的乳罩背带。那时乳罩刚在市里流行,好多同学都没见过,咋能不让男同学们心旌摇荡,信马由缰。同萍是学校的广播员,每天清晨学校的大喇叭里都会响起她清脆甜美的播音腔:山西机床厂技工学校广播站,今天开始第一次播音……。有次同萍播音时,漏掉了技工学校,播成山西机床厂广播站,可让男同学们有了议论的话题,说技校的庙太小了,同萍想调厂部当播音员了。同萍活泼开朗,爱说爱笑,喜欢唱歌跳舞,学校的文艺活动自然少不了她,她和小惠还代表学校参加厂里的汇演,在星火俱乐部唱武乡鼓书。同萍脸皮薄,一次上力学课,她伏在课桌上睡觉。吴老师敲她的课桌,用浓重的四川口音叫她:苏同萍,你梦到周公了吧!同学们哄堂大笑。同萍觉得丢了脸,一下课就眼噙了泪水往宿舍走。钳工班一男生走过来问:同萍怎么了?我说:她梦见周公了。又问:那她咋哭了?我说:周公不让她睡觉,批评她了。



山西机床厂技工学校是1972年创办的,各车间科室分配一个名额,论资排辈,谁的工龄长,谁家儿女就有了入学考试资格,相当公平。那时年轻人只能上山下乡,能上技校可是件荣耀事,这就算端上了大型军工企业的铁饭碗 ,两年后一毕业就是一级工,也不用学徒,上学每月还有12.6元的补助金,给家里交10块,自已留两块六。和同龄人比,我们算是有钱人,而且花完了下月还有。我拿这钱买衬领、买游泳裤衩、买电影票、买冰糕、偶尔也买烟。海民、喜元都曾住过医院,我探视时还买过槽子糕 ,心疼。想着等我也病一回,让他们也给我买。我上学时的外号叫断气,可活到现在,别说断气,医院也没住过,槽子糕自然吃不上了。技校分车工、钳工两个班,我和海民、喜元、宝明都在车工班。我们同住小北门西院,所以每天相跟着上下学。



海民胆小,路上老是挨墙走,过马路也东张西望、小心翼翼的。别看现在海民一副男子汉气概,敢做敢当,小时候可不这样。家里娇生惯养,柔柔弱弱的,爬墙上树打架跟他不沾边,沾点打架的边他也是挨打的料。
学校时同学们都叫他外号:小姐。我和喜元、宝明常到学校操场上打篮球,海民也混进来玩,他穿戴整洁,生怕篮球上的土沾到衣服上,所以总是站在边上让我们传球给他。他不会三步跨篮,站在原地两手举球,呲牙咧嘴吃力地投,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直接落地,连篮框也不碰。海民会拉二胡,我和宝明会吹笛子,所以我们的耳音好于常人。学校喇叭播《老房东查铺》,我们三人边听边跟着唱出一句句的音符。那时的流行歌曲就是电影插曲,报纸上刊出《闪闪的红星》的词曲,我和宝明、海民都能看着歌谱唱。为了得到《艳阳天》里《群雁高飞头雁领》的词曲,我买电影票连看十多场,放映到快唱歌时我就掏出本和笔,边听边记,终于记录下此歌的词和谱,在同学中广泛传抄。


海民和曹老师混得很熟,他常在我们面前表演曹老师的习惯动作,惟妙惟肖。先是手搭前额寻人,然后两手拢在嘴边喊人,接着两手放在两耳后拢音听,最后招手示意你过来。那天我们几个找曹老师拿乒乓球室的钥匙,海民站在曹老师身后,又要学曹老师的动作。他刚把手搭在额前,曹老师正好转身看见了。海民忙把手型改成敬礼状,曹老师点点头,又环视我们说:你们都应该好好向惠民同学学习。我们笑成一团。
宝明个头高,属马,在院里玩骑马打仗,他当马,背上驮个精瘦机灵的伙伴,张牙舞爪地把我们一个个拉扯倒地,无人能敌。他的外号虽叫富农,可他家并不富,混着海民倒是吃过不少零食。宝明大我们一岁,下巴下钻出的胡须也比我们早。他开始是拔,有人说胡子越拔长得越快,于是改用指甲刀剪。我那时脸上长满青春痘,不知如何处置,挤了怕留疤,不挤太难看,于是让同样长着青春痘的喜元陪我到市中心医院看,一见大夫,我心就凉了,那大夫脸上的痘痘比我还多。


在班里,宝明的学习成绩不是好,是相当好。制图课,老师让画虎钳的剖面图,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,看了也白看,只能等宝明完成后照葫芦画瓢。车工课,老师讲车刀的前角、楔角、主偏角、刃倾角,我听得云里雾里,宝明拿着车刀给我讲,不懂。再讲,还不懂。宝明摸着我的头说:你这是月经脑袋,听不懂是因为还不到日子。宝明连月事都懂,还有啥问题能难住他!要不人家能在军工大厂当上工艺处的副总工,退休后还能返聘,每月薪水小一万。和他一比,咱也只能生出一腔哀怨:菊花残,滿地伤,混得不如宝明强。人家吃肉咱吃菜,人家喝酒咱喝汤。



喜元家住平房,在边上又接出间小屋,我们都帮忙当小工,和泥搬砖。从此这间小屋成了我们的快乐天地,每天吃过晚饭,我和海民、宝明就去喜元的小屋里,打扑克,东拉西扯,说说笑笑。喜元爸也常过小屋,听我们说笑,也被逗得哈哈笑,操着交城口音夸我说话挺逗的:许(水)平万(问)题。我在外边惹了祸,怕挨打不敢回家,就到喜元小屋借宿,他妈他爸热情给我铺好被褥,刚钻进被子,我妈就找上门来,只好穿衣乖乖回。我骑的是辆破白山牌自行车,撞到马路崖子上,把大梁顶弯了,喜元找他爸修,他爸把车架绑在树上,车把插进橇杠,蹲身一用力,梁直了,真让人服气。喜元是班里团干,与分管团组织的潘老师关系不错,可和班长尿不到一把壶里。班长和班主任李老师关系不错,与喜元也不对付,于是就出现两大革命阵营。班长想分化瓦解我们堡垒,目标选中我,对我关心体贴,还找我谈心。喜元洞察对方动机,只身闯入谈话现场,硬生生把我拉回。喜元发展我和海民成为团员,增强了我方的战斗力。东风吹,战鼓擂。两大阵营立场分明,在发展宝国入团时,发生过激烈争吵,以致于毕业后全班连张集体照也没拍,两拨人各照各的。


靶场学农劳动,男女生同住在仓库里,中间用席子隔了,地下铺了草垫睡。晚上,潘老师发现他的毛衣脱在白天干活时的地里没拿回,喜元就召集男生出去找。深一脚,浅一脚赶到地头,摸黑乱找。听得那边有人喊找到了,于是那拨人回返。我们则在地里刨土豆,找来秸秆、树枝点燃烤土豆吃,吃完起身往火上滋尿。老诸滋出的尿越过火苗,喜元说:你别叫诸德远了,改名叫尿得远吧!



第一次在班里见到丽英时,印象很深:皮肤白,眼睛大,个头高,穿深绿色条绒上衣,及腰的辫子又粗又黑,形象气质与众不同。她和郝晶、小惠、同萍等同学一样,走的是工办指标入学的。丽英也住小北门,我们住西院,她住东院。东院美女多,传闻也多,丽英却鲜为人知。她是高干子女,家教严格,所以“藏在深闺人未识”。丽英不仅在学校夺人眼球,到工厂实习,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,车间里的青工们看她,眼睛都发直,跟我们打听她的情况。我们在八车间一工段实习,丽英给我们每人一块从北京才能买到的杂拌糖。男生私下议论,没有一个不说丽英漂亮的。我和宝民、喜元、海民去过丽英家闲聊过几次,她有单独的闺房,收拾得很干净,记得桌上有她带红领巾的黑白照片,纯纯的模样,甜甜的笑容,美得一塌糊涂,至今难忘。去她家一次,晚上就失眠一次。睡不着,就数数:一只羊,两只羊,三只羊……



丽英曾捡过十元交给老师,那时的十元钱对我们来说,简直就是笔巨款。当时我就想,要是我捡了,肯定不会交。我和丽英的二哥关系挺好,他常来我家玩,我们也常一块看电影,一块到公园溜达。可我和丽英的弟弟却打过一次架,马路上碰上,她弟气冲冲指责我:为啥放了我姐自行车的气?我说我没有,他说就是你。呛火 ,开打!俩人被相跟的人拉开。我气,平空生出冤假错案 ,还没处平反。几十年过去了,这“黑锅”我至今还背着。



班里有两个叫惠民的,一个崔惠民,一个李惠民。老师上课提问,一喊惠民,同时站起俩,沉闷的课堂顿时笑声一片。李惠民是干部子女,家住省府大院,是班里年纪最小的,活泼可爱,很有亲和力,男生们也敢和她说说笑笑,开开玩笑。有次我和李惠民在打扫卫生时打闹,她举扫帚向我叫嚣:你敢过来,我就敢打你!我向前一步,叉腰梗脖硬气地回答:你敢打我,我就敢不过去!笑得她花枝乱颤。


女同学中,郝晶、同萍、丽英和李惠民关系要好,都喊她小惠,透着亲切。她们四个说着普通话的女孩子,凑在一起聊天。赫晶背诵毛主席诗词《沁园春·雪》,滚瓜烂熟。小惠也蹦豆似地快念:中国人民银行山西省分行太原市支行解放路办事处胜利街储蓄所 ,一气呵成,如相声里的贯口。她们几个叽叽喳喳,就像欢跃的百灵,要是插进一个说太原话的,就觉着像笼里圈进一只麻雀,特别老土。小惠唱歌跳舞都很棒,当年她和同萍表演的武乡鼓书,至今她还能唱。毕业以后她和同萍保持着书信联系,同萍来太原还特意找她相见。同萍结婚时,小惠寄去个床单祝贺;小惠结婚时,同萍寄来一对枕巾,小惠保存至今。小惠单纯天真,刚开学时,学校给每位同学发实习穿的工作服:帽子、背带裤、套袖,同学们在教室里兴奋地试穿。小惠向老师喊报告,说:这裤子是男式的。她把手指从裤子开口处伸出,向老师比划,说:能不能换成女式的呀。男同学们看着小惠从裤子里伸出的手指哈哈笑,小恵羞红了脸。


郝晶也是班里男生瞩目的女生之一,她穿着四个兜的军上衣,操着京腔,明显能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。我们来自大杂院,人家来自部队大院,我们出生工人家庭,人家出身革命军人家庭。我们说的是太原本地话,人家操着地道的京腔。那京腔听着就比太原话有身份,我们说好用,她说好使,我们说断了,她说折(shé)了,我们说干甚,她说干嘛。这种差异,深深吸引我们,让我们对她心生好感。郝晶住校,一到星期六,学校门口就会出现一辆军用吉普车接她,她还招呼着要捎上另一名住校的女生。我们站在校门口,目送着吉普车带起一股黄尘拐弯消失,羡慕地吐出两字:牛逼!郝晶在我身后坐,她桌上放着北京市高中语文读本,我翻看,里边有高尔基的《海燕》。我看过高尔基小人书《童年》、《在人间》、《我的大学》,也算认识高尔基,所以读了《海燕》,从未读过这么优美的文章,第一次被震撼了。学农劳动时,我在水管旁洗衣服,郝晶路过看见,走过来说:我帮你投吧!我受宠若惊,急忙婉言谢绝,人家女同学和咱一样顶着太阳劳累一天,还要帮咱洗衣服,于心不忍。她走了,感动之中我还在回味她说话的京味儿。她说帮你投,而不是帮你洗,投和洗,还是投好听。心想:这妞要娶回家,啥也别干,光听她说话就很享受。


我懵懵懂懂的爱,也是在技校开始的。刚开学时,男女生不说话。我前排坐着一位女同学,眼光相遇时,她给我一个微笑,让我怦然。我把一本连环画带到班里,在男同学中传看,等还回我手里时,她扭头悄悄说:能借我看么?我把书递给她,她忙塞入书包,第二天还我书时,我又把新拿的书悄悄递给她。以后连环画就成我俩的传递媒介,跟地下党接头似的。有次考试有道题难住我。她答完题直起身,趁老师没注意,侧过头看我的试卷,然后回身写了答案偷传给我。我俩关系从此密切,她可以不打招呼从我铅笔盒里拿铅笔刀或角尺,用完再放回原处。我可以在自习时向她讨教没弄明白的题。她扭着头给我讲,我分明感到她说话的热气和头上的发捎摩挲着我的脸颊,让我魂不守舍。


那天晚自习,教室很嘈杂。我的同桌离开了,我俩正好闲聊。聊了一阵,她沉默了,拿起我桌上的钢笔,在我的练习本上胡乱写着。她环顾四周,低声对我说:我对你印象挺好的,你……你对我有啥看法?我没思想准备,只能回答:挺好。她说:具体点儿,哪儿好?我紧张,语塞,低着头不知所措。她也低着头,手里的笔龙飞凤舞地写。见我半天不吭声,她抬眼看我说:要是不好说,那你就写,心里咋想就咋写,写完给我。说完她转回身子,又扭头递过一个微笑,说大胆写,没事!我拿起她用过的笔和本一看,满纸全写得都是我的名字。她喜欢我!一股暖流涌起,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包裹了。从未尝过爱的滋味,当它突然降临时,我紧张、兴奋、害怕、甚至不敢相信。我反复咀嚼着她的话,是她在示爱,还是我自做多情?也许是她想追求进步,自我完善,征求我对她的意见。她悄悄扭过头问:写完没有?快点啊!她那眼神和表情分明是期盼和鼓励,可让我大胆写出爱呀喜欢呀这类词语,我还真没练出这胆。班里有个同学看小说《青春之歌》被人告了老师,我们还在教室的墙报上写批判文章。万一人家不是这个意思,把我供了出去,那我就名声扫地了。我写了涂,涂了撕,半天也没写出个完整话。她几次扭头偷偷看我,弄得我更紧张,于是稀里糊涂、言不由衷地写了一段话:xx同学,你思想上进,学习也好,善于团结和帮助同学。希望今后更加努力,争取早日加入共青团。我刚一落笔,她就拿着打开的课本凑过来,我把纸条夹进去,她迅速拿了回去,半掩着课本偷偷看。我忐忑不安地关注着她,希望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中寻求结果。她一直伏在课桌上,没再理我。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,她收拾好书包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看得出,她失望生气了。明明是期待一份炽热的情书,而我给出的却是一份老师才写的操行评语。


从那以后,她的目光再不肯与我交集。 我想解释,想重归于好,于是鼓足勇气和她说话,她正和同学说笑,扭头看见是我,立马收了笑容,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冰若冰霜,翻脸比翻书还快。我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,从此我俩在学校再没说过话。这场没有开始就结束的所谓的爱,就像火柴划过潮湿的磷面,只冒了一股烟就熄灭了。
闲闲地写下这些给自己或朋友,只为安放我们逝去的青春。如今我工作过的大型军工厂早已破产,我们的技校也不存在了,但同学还在,友情还在。
当年的技校,已变成宿舍楼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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